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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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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了。

林崖心底百般瞧不上吃相難看的榮國府賈家,面上卻不露分毫。那畢竟是先太太的娘家,不是他這個過繼嗣子可以隨意臧否的。

因此等大管家何啟話音一落,林崖唇邊的笑意反倒更深了一分:“咱們闔家都隨老爺在任上,我們兄妹幾個還不曾到過舅家,太太常引為憾事。如今能與璉二表哥一見,想必太太泉下有知,也當寬慰。”

這也是試探的意思。

林崖是因為前世通讀過紅樓,曉得賈氏一族最後的下場十分不堪,這位璉二爺也是繡花枕頭一包草,才在心底升起幾分藐視。但現在賈家還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際,璉二爺也並未作出什麽不堪之事,說不定還是個翩翩少年郎,他要是一味以書中結局看人,說不定就要陰溝翻船。

以林如海對賈夫人的敬重,賈家不來人則矣,既然來了,是必要何啟這個一等一有體面的大管事親自安排的。

何啟跟在林如海身邊二十多年,那雙眼看人不可謂不利,若能從何啟這裏套問出一二,這璉二爺的成色也就能夠心中有數了。

何啟的回話果然極有意思。

論理,先太太嫡親的娘家侄兒,大姑娘的嫡親表哥,何啟作為有臉面的大管事,怎麽也該讚上一二。

喜愛讀書上進的,就誇文采斐然,日後蟾宮折桂可期;偏好棍棒拳腳的,則讚武藝不凡,頗有乃祖遺風。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只會附庸風雅、吟詩作對,甚至登臺串角兒的,這等積年老人也能尋出些諸如瀟灑不羈文士風流之類的鬼話。

可何啟就一句話:“要不怎麽說血親血親。璉二爺果然是太太嫡親的侄兒,咋一看,輪廓真有些像。”

說完,他老人家還真感慨上了。

誇個已經娶妻生女的男人,倒說起了長相,這不是擺明說賈璉除了那張招蜂引蝶的桃花面還有點可取之處,就是個酒囊飯袋?

林崖屈指彈了彈懷裏的小手爐,也妝模作樣的嘆了幾聲,又聽何啟絮絮說起大姑娘如何掛念長兄,據說已經跟奶娘學著打了三根絡子,老爺和二爺都愛得不行,二爺又如何刻苦讀書等語。

不多時,便回到了林宅,早有伶俐的下人一溜兒開了側門,迎林崖等人入府。

不說下人如何覆命,林崖急忙回院子裏換了一身見客的大衣裳,就由林如海的小廝領著,到外書房去與二表兄賈璉正式見禮。

林崖到時,林如海已經與賈璉分賓主坐下,林崇則侍立在林如海身側。一見多日未歸的長兄,即便還有嚴父在旁,仍舊有一分孩童的天真頑皮冒了頭,沖林崖皺了皺鼻子,作出副怪模樣。

林崖看了,曉得這臭小子仍舊記恨自己不帶他一起出府,也不理他,只管朗聲拜見林如海,又與賈璉廝見。

一舉一動猶如行雲流水,神態易容自矜而毫無扭捏作態之感,瞧著竟比平日更清貴了十分。

便是賈璉這等生在京城首善之地、鐘鳴鼎食之家,見慣了富貴榮華的大家公子,也不由在心底為林崖叫了一聲好。

要知道,玉佩發簪這等俗物林家五世列侯不說堆山填海,總也不會虧待了承嗣子,外貌更是源自祖宗爹娘,只有這一身的氣派,遠非一朝一夕促就。

自從老太太得著姑父姑媽背著她過繼了兩個半大小子到膝下的消息生了好大一場氣起,賈璉不是沒有琢磨過這兩兄弟。

若說旁支遠親,他在京裏見得真不算少,一個個脊梁骨都斷了,臊眉耷眼的,還不如個管事有氣派,真沒有幾個能入他眼的。

小家小戶出來的孩子,連他都看不上,又如何入得了二品大員、朝廷重臣的法眼?

等他到了揚州,見過九歲稚齡就出口成章的林崇,這疑惑就去了四分,今日再見林崖,剩下的六分也蕩然無存。

這等舉止氣勢,倘若不說,誰能想到這竟不是林姑父嫡親的長子,而是出了五服的遠枝過繼而來?

恐怕老太太、太太的算盤這回都要落了空,她們覺著是擡舉,那是沒見過這林崖的氣度,哪裏是家裏那幾個配得上的。怪道他奉上老太太親筆寫就的書信後,林姑父連個回信兒都沒有。

賈璉心思電轉,不過一瞬就拿定了章程,當即收了輕視,認認真真親親熱熱的喚了聲崖表弟。

他在打量林崖,林崖又何嘗不是隱蔽的將他從頭到腳審視了一番。

不得不說,賈家子孫果然都是好模樣,生在現代少不得當個偶像派明星,可惜生不逢時。

至於別的……

林崖一邊含笑與賈璉寒暄,說些揚州城外見聞,一邊不動聲色的品度其為人,又暗暗與書中隱約提及的日子對照。

若是沒有自己的這一番奇遇,林如海不曾過繼,這會子就不是賈璉南下登門拜訪,而是林黛玉孤苦伶仃進賈府了。

即便具體日子可能有些偏差,林崖依舊覺得諷刺。

誰說賈府不懂規矩?賈璉這一身素服不是穿的挺好?怎地到了黛玉進府的日子,連個丫頭都敢穿大紅了?

莫不是為著揚州是林家的地界兒,就在林如海眼皮子底下,怕一時失禮,丟了黛玉這個金鳳凰?

一想到賈家催三催四的接了別人家金尊玉貴的女兒去,一到手就百般揉搓,林崖心裏直起膩。

與其等他們自己幡然醒悟,還不如給他們找些旁的事情做,讓他們沒空總盯著林家。

思及此,林崖待賈璉反倒更熱忱了些。

林如海高居主位,自然把子侄們的神情都瞧在眼裏,對林崖的一腔怒意也淡了幾分。

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膽大包天,卻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總還算友愛孝悌,便是對著個不學無術的紈絝,看在他太太面上,也稱得上周到,讓人挑不出錯兒來。

想到仙逝的發妻賈敏,林如海心裏不禁長嘆。

一嘆他們夫妻子女緣薄。不是夫妻相處不睦,不是賈敏刻薄善妒,最後請了那許多大夫,吃了那許多補藥,最後連漫天神佛都求遍了,沒有緣分的,還是沒有緣分,縱有潑天富貴又如何?真個兒命裏無時莫強求。

二嘆過繼父子相處之難。那寧榮二府賈氏一族目前的境況,他與賈敏何嘗不知?真個兒是有辱祖宗,敗壞門風。便是賈敏在世時,說起娘家,也只能追憶往昔榮光,嘆今時之頹。可到了林崖林崇這裏,他們做嗣子的要比尊重正經外家更敬賈家百倍以安自己與夫人之心,自己也要敬賈家以示為先夫人並女兒張目之意。

如果不是他冷眼看了一年多,覺得林崖林崇確實是真心愛護黛玉,自夫人賈敏逝後對黛玉頗多憐惜,他也許還要再讓賈家幾分。

如今探出了林崖的心思,賈家又實在是爛泥糊不上墻,竟自個兒下了夫人和黛玉的面子,這出戲倒不必再唱。

省得一敬再敬,愈發敬出些祖宗來,倒真敢涎著臉上門,對他們林家的家務事指手畫腳。

當務之急,就是跟林崖這楞頭青好生說說這為人處世的道理,讓他明白他究竟給家裏惹來多大的禍事。

再說林崖作為日後林家的當家人,離家這麽些日子,回府第一樁就是與賈璉說話,這面子給的足足的,自家並不欠賈家什麽,當即就淡然一笑端了茶盞。

林如海作為長輩端茶送客,賈璉向來人情通達,忙起身道惱,說是想起還有些瑣事要處理,便不叨擾林姑父了,做告辭狀。

林如海欣然應允,林崖林崇兩個忙代父送客,直送到賈璉所住的院子外頭方一並回轉。

林崖知道,今兒個的正事這才算開始,不由心中惴惴,看一眼身邊又想親近自己又難掩憤憤的林崇,又安定了下來。

事兒都做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畏首畏尾,倒叫弟弟看笑話。

拿定了主意,林崖也不顧林崇鬧別扭,徑自牽牢了他的手,先弟弟一步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進了書房。

誰知這一會兒工夫,林黛玉竟也由嬤嬤陪著,來了書房。

一眼望見精致的瓷娃娃一般,卻比尋常孩童瘦弱得多的黛玉,再對上那雙泛著歡喜的靈動眸子,林崖那一身凜然之氣瞬間不翼而飛,只餘下心疼憐惜。

林崖進揚州林府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如何面對傳說中的林妹妹。

自己承繼林家,受林如海庇佑,享林家長子的尊榮富貴,自然也該投桃報李,做個孝子賢孫,仕途上進、光耀門楣。而林妹妹是林如海唯一的骨血,他當然要護她周全,送她風光出嫁,以後也繼續做她在婆家生活的底氣。

而這份責任感,在真正進入林府內宅,見過當時還勉強支撐著的賈敏並嬌弱的黛玉母女之後,漸漸多了一份親情。

以黛玉的年紀,她的聰慧靈透、純真體貼實在殊為難得,令人很難不產生好感,再想到她幼年喪母、身世坎坷,又如何不多憐她幾分?

彼此都是真心相待,兄妹之間的感情自然愈來愈好。

此時黛玉雖然經歷了喪母之痛,卻依舊是林家被捧在掌心的明珠,說話做事自然沒有書中的小心翼翼,方才一聽人說長兄歸家了,便叫奶娘捧了她打得絡子,過來尋林崖。

兄妹間說些久別後的貼心話,林如海自然樂見其成,也不出言相擾,只撚須看林崖逗得黛玉開懷、林崇在旁吃味,一直到林崖仔仔細細拿黛玉打得絡子系了隨身的玉佩,他才溫言將女兒與林崇勸回了他們自己的院子。

人一走,林如海面上慈和的笑意一絲兒不少,口氣卻驀的一變:“孽障,還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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